他們不再絮叨,臉上不約而同地露出了一抹如釋重負的微笑,眼神恢復了清明。
皇城深宮,太史令的筆尖懸于紙上,那原本不斷自行重組、預示天機變幻的墨跡,在這一刻徹底凝固。
史官深吸一口氣,用盡畢生感悟,在史書的末頁寫下了最后一行字:“道不可載,故無所不在。”
而在遙遠的北嶺礦區,一名新上任的監工正揮舞著皮鞭,怒斥一個因疲憊而動作稍緩的老奴隸。
那老人卻并未畏懼,他緩緩抬起頭,渾濁的眼中沒有怨恨,只有一種歷經風霜的平靜:“我這條命,是以前一個掃地的雜役救的。他告訴我,人啊,只要還喘著這口氣,就不算輸。”
監工高高揚起的鞭子,在空中僵住了。
他看著老人眼中那份不似偽裝的淡然,不知為何,手中的鞭子竟覺得無比沉重,最終悄然垂下。
許多年,許多年以后。
萬柳城又下起了大雪。
一群孩童在中央廣場上追逐嬉戲,厚厚的積雪在他們腳下發出一串清脆的“叮叮”聲。
一個扎著沖天辮的幼童忽然停下來,仰頭問他的母親:“媽媽,為什么風里好像總有人在說‘活著就好’呀?”
年輕的母親笑著將他抱起,親了親他的額頭,柔聲說:“因為在很久很久以前,有一個被所有人看不起的、最沒用的人,用最笨的法子,教會了所有人怎么活下去。”
她的目光望向遠方,在那遙遠山坡的輪廓上,仿佛有一株迎風搖曳的透明掃帚草,葉脈中流淌著永不熄滅的微光。
某一瞬間,一陣恰到好處的風掠過草尖。
一聲輕響,像是一切的開始,也像永恒的延續。
但所有傳唱千古的史詩,所有流傳萬世的傳說,其源頭,往往并非始于萬眾矚目的廣場,也非載于史官筆下的典籍。
它們真正的,或許只是某個被遺忘的角落,某個不為人知的瞬間,由一個最卑微的人,所承受的一次最劇烈的心靈風暴。
此時此刻,北嶺礦區的寒風依舊凜冽。
王大錘的世界里,卻早已聽不見風聲,也看不見飄雪。
他的整個天地,都已坍縮成掌心那一方冰冷而又滾燙的青石。
十年沉默的守望,十年不滅的念想,在此刻化作了一行真實不虛的文字,帶著那個少年獨有的溫度,狠狠烙印在他的靈魂深處。
一股無法用言語形容的巨大洪流,混雜著震撼、狂喜、酸楚與無盡的感恩,轟然沖垮了他用十年歲月筑起的堅毅心防,那股力量是如此沉重,比他背負了一輩子的礦石更重,比身后的整座北嶺山脈,更重。